我们老家，如果有人跟你说某某老了。在这里，这个“老了”这个词就是说去世了。
“老了”了的人，入土为安，坟墓在我们习惯叫做老坟。那些老坟，就散落在村子的周围。人过60之后老了的，根据喜欢，算是白喜，村子里的人都会添置些办白喜事上要用的物品，都是些纸钱之类的东西，算是一种帮衬。夫妻去世，总是有先后，一般还健在的那位，会坐在里屋内，周围围着近亲，说安慰的话。如果年龄不算太大，就会说“好人不长寿”相关的话，对死者表示敬爱和缅怀，也是对生者的另外一种安慰。如果更高寿一些，就会说这么安详的去，也是一种上辈积德的福分。对生者更是一种莫大的安慰。生者若是性格柔些，都会坐在床头默默垂泪，听着亲属的安慰。如果刚强一些的，有的也会参与到张罗自己老伴后事。对后事的每一份铺摆，都是尽最后的照顾。
到了清明节的时候，子女们就会赶来，聚集到家里来。拉些土来，去培培老坟，会找些保护水土比较好的贴地皮的青草，贴在老坟上，叫做添坟，一年当中只添一次。最后，会用铁锹在地埂的草地上齐出一个半锥形的土疙瘩，放在老坟顶上。如果老坟里是一个人，就放一个，如果是夫妻两个，就会叠放两个。
在春天，老坟上长满了青青的野草，大凡都有些野花长在上面。散碎的小红花，娇嫩的小黄花，也有一些是紫色的。村子附近是有散放的家畜的，那些家畜就会跑到老坟上吃草。我曾见过我邻家的奶奶，惦着着小脚，在高低不平的田里，跑向自己老伴的老坟上去驱赶山羊。她一边跑，一边猫腰捡起一个石块来，向那低头吃草的羊甩去。羊被赶走了，石块落在了老伴的老坟上，她又走上去把石块检下来，丢的老远老远。我后来就注意她，每次走到那里，都会站一会，有时候拔去一些长的过高的蒿草，有时候也会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一次竟然还用她的小脚去踢那老坟，估计是想起以往对老板的不满了。
我们那里夏天雨水比较大，经常会把老坟冲坏。前年的时候，我妈妈一直在跟我念叨一个事，说是梦见我姥姥了，说她的房子塌了。后来妈妈就从北京赶到老家，去看姥姥老坟。据妈妈说，那块地在山脚下，是个风水地，雨下的急水自然大些，真的把老坟给冲去了一个角。我想是大概妈妈好久没有回老家给姥姥添坟，她一直挂念，才会有那个梦。后来她请人去山上采了好多石头，把老坟用水泥圈了起来。
老家有句俗话，说是早清明，晚十月一。这个十月一，是按照阴历来说的，是一个重要的鬼节。也就是说清明要早些去添坟，十月一烧纸钱，可以晚一点。
在老家，过年的讲究比较多。过了二十三小年之后，年这个节日就算真正的开始了。二十八，贴画画，二十九贴门口。在贴好门口对联之后，一家之主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挎上篮子，篮子里放的有些纸钱、香和鞭炮，然后走向田野里，去挨个老坟去请祖先们。如果家里的男孩子稍微大一些，就会被带去。父辈会挨个老坟讲里面是谁住在里面，老祖啦，老太啦，爷爷啦奶奶啦等等。有时候会挨个说他们是跟自己是什么关系，那些老坟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我有一个爷爷，娶了三房，死后有两个是并排埋葬的。虽然我爸爸告诉我很多次，但是我还是分不清，哪个是二房，哪个是三房。会教孩子说：“老祖老仙，回家过年啦。”所有要请的，都会在坟头烧纸，重要的亲人会烧香，放鞭炮。放鞭炮的意思，我想大概是怕叫不醒沉睡的魂灵。等走完一圈后，就会往家里走，走到大门口，进去之后，在身后把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长木棍挡在门槛外，意思是自己的亲人进来后，把一些野魂野鬼挡在外边，那个木棍会一直放到来年的元宵节。
这一年节里，祖先们会在正屋的家堂内，享受子孙的供奉。到了元宵节那天，各家各户会准备好许多青萝卜，把萝卜切成圆柱，然后挖去心，倒些灯油在里面，然后搓些棉花当灯芯。傍晚来的时候，会用一盏盏萝卜灯，把祖先挨个送到老坟里去。然后把萝卜灯放到坟顶上，一直会燃烧到深夜。有时候那天会下雪，叫做雪打灯。然后人们就会念叨：雪打灯，好收成。那些灯就会在漫漫雪地里，伴着雪花，忽闪忽闪的。放眼望去，满地的繁星。
我有时候会想，当我老去的时候，就回到故乡，当大限来的时候，不去医院，在村子里死去。然后能够肉身土葬。静静的躺在棺木里，经历外面的春夏秋冬，等着棺木和身体融化在黄土中。偶尔会有昆虫爬过，窸窸窣窣的，带来一些花草的种子，那些种子落在我身上，然后抽芽，生长，慢慢的爬出我的坟头，攀到墓碑上去，开出一朵花儿来。如果爱我的人还生着，走过这里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低身去吻那朵花儿。 |
发表于 2010-1-9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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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9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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