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鱼 文 / 卜詹妮
窒息的鱼
冰层绽开了……
浮起无数窒息的鱼。
它们大睁着混浊的眼睛,
似乎还在表示怀疑。
——顾城
我在德拉有浓荫遮蔽的公寓里听意大利歌剧。华美的声音盘旋出窗外,穿透树荫引来一些微蓝的天光。德拉曾说,女声一响起,天使仿佛降临。
从认识德拉到现在坐在这间满是灰土的屋子里,我发觉,开幕与尾声都在夏天。
一
2000年7月16日的上午9点,我坐在这个大厦22层的办公室,接听SAM来自上海的电话。他为我介绍了一个机构,要约定见面时间。我问他是何等的上海老板,他说见面就知道了。
我刚刚就任这个证券营业部的经理,很关心自己的业绩。想迅速拿下这个客户。我算了一下时间,与SAM讲如若对方现在从上海出发,到这里后我正好请吃午饭,同时商讨细节。
SAM应允,并嘱咐我不要有太多繁文缛节,这个客户很讲效率。我所在的证券公司很官方,却也因竞争的激烈放低了架子,而长期的低效率工作状态在积极发展客户的同时显得颇不妥帖。
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33年,在越剧的鼎盛时期,我认识了涓,她来自钱塘江边的一个小镇,有流转的眼神与婉约的表情。因父亲是文化官员,我自然有机会与文艺圈的人来往。第一次见到的涓,长发垂在腰际,很吴越的普通话。我一眼就见到这个女孩掩藏的心机与智谋,却顺水推舟与她周旋。她在越剧团演丫鬟一类的角色,身姿袅娜地游转于才子佳人之间,垂眉顺眼自有一股妩媚。如今她是我的妻,可以与6岁的女儿一起为我弹《夏日里最后的玫瑰》,她不再演戏,在剧团赋闲差。湖边家中挂着的剧照有点象旧的美人挂历,带点寂寥的气息。
原先学考古的我一直喜欢听古典音乐,以及昆曲。昆曲的那种游离之声是越剧不可替代的。涓来到这个湖边别墅后,我疏离了很多原有的乐趣。有时望着湖上的雾霭发呆,觉得很顿塞,认识涓以前的我,对所谓的恋情总是收放自如,而现在这个女主人已从丫鬟蜕变为艳丽的少妇,锐利而主动,我乐得归顺,很平和地生活。直至昨晚,我与客户在酒吧遇到多年前的女友蕊,她还是明媚的眼神。那时我因蕊去了美国而意气消沉,所以顺从的涓让我放松,与蕊很累,却不能忘记。蕊说她刚到美国曾打来电话,是当时经常出入我家的涓接的。蕊说,我告诉涓在美国的地址及电话,可是一直没有你的回音。蕊是那种率性而为的人,很粗心,总是说真的语言,不会掩饰。我笑笑,说大概因为涓想做我的妻,可能就隐瞒了这件事,你也不动脑子,为何不再给个电话。但我知道蕊的脾性,她不会打第二个电话的。蕊也笑了,说我被小青收复了。涓演过《白蛇传》中的小青。蕊与我毕竟都有世故的幽默了,所以接着把往事当笑话一样掠过。午夜我把车泊入车库的时候,涓在门廊里等我,我觉得眼前一起生活了7年的女子妩媚如昨,而她的某些小小伎俩也与一湖的月光一样,凌晨就会如水银般泻入湖底,没有踪迹。我淡然笑着,竟对涓有一份感动。
9点30分,股市开盘。我可以看的到那些大户室已经坐好了各色人等,等待一场无常的游戏。想到新来的客户,我有点隐约的兴奋,有机构入场,是任何券商都欢迎的。
坐在明式圈椅里看窗外的夏日,风是粘稠的,而天空因隔了玻璃显得有点不自然。我开始听杜普雷的大提琴,就象任何一个工作日的上午。尽管股市更合适用交响乐来诠释。
因为大盘的平淡无奇,除了几个好友及客户的电话外,这个上午我一直在等待上海客户的到来。
我的电话在11点30分响起,听筒内是马路上热烘烘的嘈杂声,一个女子在问我是否是余沛。我应答后,她哦了一下后就说是SAM的朋友。我说你们到了,路认得到吗?
她说已经在贵公司楼下了。
那是有些懒洋洋的声音,老成却又年轻的。
来人自称范德拉,没有名片。一旁的男子只说姓周。
证券市场藏龙卧虎,行事较诡秘者居多,所以我见怪不怪。
主题单刀直入。我发觉来者所有的用语都极专业,熟知流程。所以,我几乎不用提要求或做解释,我们需要的手续他们也早已经准备。而对费用、服务、佣金的返还都按市场走,不让我半步。范德拉眼里犀利的光慢慢地升上来,眼睛也慢慢地大起来。
我接触过很多很强的女人,声线一般很高或华贵地让人恐惧。而眼前这个30岁不到的范德拉却象猫一样懒洋洋的。当她一抬眼,会看到那黑漆漆的眼睛有些许的狡猾,却又不同于涓,因为那眼神又似乎毫不在乎。
在返还佣金的问题上我以要公司讨论的名义想让他们有点让步,二人没有动静,还是坚持原先要求的。并说还要多看几家营业部,所以告辞。
我也不强留,心里盘算中午到SAM那里探探他们的底再说。周请我下午给他们答复,于是留下了范德拉的电话号码。送至电梯口,范德拉回头说,你的办公室都用防明清家具,很有品位。
奇怪她很能占上风,有点失落。这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什么样的机构,派个女人与不吭声的男人来,古怪的做派。我习惯与客户在商讨中占据有利形势,而这样的对手第一次遇见。毫不紧张地告诉你他的要求,不急于你的答复,可是他还是他的方向。不受你的任何影响。
很有力地握手与其告别,更奇怪的是范德拉的手很骨感,而姓周的却是绵软无力的。我有点好笑,电梯门在徐徐关上,我看到范德拉的眼睛一闪而过,有笑意清亮地过来。
与SAM的再次通话让我精神为之一振。来者的资金之雄厚于SAM这个上海老券商来讲也是难得一见。SAM说,来你这里缘于他们要分散仓位与资金。他们有庞大的队伍,我所见到也只是冰山一角。
我很想知道幕后老板是谁,SAM说他也只认识其妹范德拉。传说范德拉管理该集团下的所有资金,我想起那张不动声色的脸,重重叠叠,象湖上的雾气。SAM笑我的没有见识,说他们有严格的内控制度,在百分比上是不会让步的。
我说,其要求的百分比也在营业部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只是不习惯如此轻淡的步骤。SAM笑我的迂腐,说:“你在机关似的公司呆地太久。你以为营业部是什么?是为这些人所配置的机器罢了。他们可能在短时间内给你带来平时你一年的成交量,朋友。”
SAM提及范德拉的处事为人,说她是极其明了简单的,我说已经领教。至于周,SAM说是他们新请的操盘手。SAM挂机前说,看到范德拉带来的本票,你就会心花怒放。
我没有问SAM范德拉他们做什么股票,这也是SAM喜欢把客户推荐给我的缘故。
下午一切顺利进行,范德拉果然交给我一张伍仟万的本票。本票交验后我让副经理为其准备最好的房间与设备,办理开户手续后周立即进行交易。范德拉安顿好周后与我来到我的办公室,我问她要不要安排房间看盘,她摇头。这个时候已经接近收盘,她坐在我对面很放松的样子。
“SAM讲你的人品很好,我与周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这个下午,他们已经在若干家营业部开好了户。我问她,是否要帮忙定酒店,她说早已经定好。只是这次恐怕要呆长,她自己想租个公寓房子住。
“周还是在酒店比较好,他做事投入,但不善料理自己。”她笑,有发亮的牙齿。
我想起营业部在市郊有一套空着的房子,问范德拉是否需要。
“谢谢,还是找过吧。”她看我,如此地有分寸,与年龄不符。
我私下有点懊恼,这样的人,百密不疏,让人不得要领。
这个下午,我试图与其聊些证券投资的话题,而范德拉一脸真诚地告诉我她不懂这些。我又有点好笑她的警惕性。但她对我身后书架上的一些藏品颇有兴趣,我很诧异她说起老东西的年代、品象这些话题都很在行。她笑说,自己本在过清闲的日子,到这个领域后,已经远离这些爱好了。
她拿起一个青花瓷瓶低头观看,脖子上有密密的绒毛,象个孩子。
收盘后送走范德拉与周,并约好当晚一起晚餐。
副经理拿他们开户的资料给我过目,提及户头上成交的股票是海蕴股份,已用去了大半资金。我没有接这个话题,只是与他强调要隐蔽此户,并控制打开权限。这个30岁叫方可的年轻人,很稳妥地戴着无框眼镜,因大客户的加入而出现少有的兴奋表情。
二
这是第二天的早晨,我比清洁工到得都早。我的思维陷入一种亢奋状态。昨晚范德拉与周在餐桌上并不忌讳提起他们的老板与公司,虽然一笔带过,也总会留下痕迹。与其分手后,我立即在电脑内查询海蕴股份的详细资料。按着这些若隐若现的线索联想到范德南,他是高科技板块之风云人物,回国创业年轻有为。想来SAM也早已经猜到,不直接说是习惯使然。
而海蕴股份若与范有某种联系的话,将意味着大戏起幕。范的身家已是众所周知,而现在他的上市公司已是股市的半个晴雨表。所以收购、重组对其来说都是很有余地。只是选择哪家罢了。想起内敛的周昨晚说,余总,海蕴题材好极,吃点玩玩。
真是字字如金。
从K线看,海蕴已有半年的盘亘状态,而密集的小单不断。对于这个质地平常的股票来讲,图形显然被修整地很漂亮了。我并没有去想到因为有种种隐约的可能性并且也不冒险,而去赚点小钱,只是有被某些神秘面目触及的快意。就如风平浪静里的小鱼在无聊之际,从内心和身体都感受到大鱼即将来到前往这里涌动着的暗流。
在开盘之前我特意去问候在2209房间的范德拉与周。那是一个舒适的套间,蓝灰色主调配以德国家具。亚光的金属茶几上有一大瓶盛开的百合。
范德拉在外间通电话,对我沉静地注视。我听见周飞速打击键盘的声音,磨砂玻璃后的身影似演出前被调整拉扯的皮影。
德拉吩咐某人今天的资金划拨计划,桌上的传真已经有一大叠,显然她掌管公司的资金不象是谣言。放下话筒后,与我友好地微笑。因为一直在探究隐藏在她眼睛背后的,所以没在意过她的服装与细节。
此刻的她如此赏心悦目,漆黑的发挽起,显出轻巧的脸部线条。米色长裤配黑的上衣及同色腕表之外没有任何的装饰,那是高贵精致不跟潮流的风格。在这个装饰简约大气的套间,有她在那里,抵消了冷冷的金属气。
我想与这房间的二人交朋友是显而易见的。当一个人想达到某种目的时,的确是可以调动起每一个细微的行动。尽管连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我告诉德拉我早晨有空,她若不忙倒可以陪她去看看房子。事实我总是无所事事,涓曾经告戒我不要什么都交给方可去做。
范德拉也不推脱。我与她步出那栋被烈日照得象把闪亮的匕首似的大厦,发觉有种逃离的兴奋。大厦是晶莹剔透的玻璃鱼缸,小小的世界,每条鱼却远隔千山万水。
我想到玉泉,那里有许多不错的房子。掩映在浓荫背后黑灰色调的公寓房,在夏日里显得尤为阴凉。我念的大学在玉泉附近。记得有一年的某个黄昏,操场背后的山已经变成黛色,天空在山尽头的一角露出最后一丝绚烂的金红。我与一个女生在夏日的尽头里亲吻。
德拉找到了想要的房子,可以悠然见南山的那种。家具及设施都齐备,少有的整洁,几乎可以不做打扫就入住。这是某学院的留学生公寓,我熟悉该院的负责人,德拉租下这山脚下的房子并不费力。
办了简单的手续后,德拉把酒店的房退了。我手提两个沉沉的箱子,与她一起穿过密密的树丛以及洗得发白的木头地板,来到她在二层的房间。德拉讲,好了,我有家了。
她的这种真挚与女大学生没有什么区别。德拉说她会添一些东西给房间增加点生机。
“明天你可以来参观,一定变地很好了。”她打开她的旅行箱,回过头又说:“我一到杭州,就很放松,这个城市没有刹气。”
在车上我回忆范德拉的开户资料,29岁,上海人,某师大毕业… … 这个女子,有窄窄的肩胛,看不清年龄的容貌,两个质地精良却已经色彩斑斓的大旅行箱很突兀地站在旁边。她显然已经习惯到任何一个都市停顿。丝毫没有对新地方的无所适从。却让我感到隐隐的怜惜与感伤,这个女人,想来经历过旖旎的浮华与透彻肌骨的凛冽,但至今还在澄净的世界里,却似乎隔了玻璃,缺少生活原生的热情。如果涓那种浑身散发的对任何事都在意都盘算的心机是纷繁茂密攀延而上的草蔓,范德拉的心就是一片湖泊,看草长了,看草低了。
至此德拉搬入公寓,她甚至把车子都交与周。
白天坐公交车来营业部这个临时办公室。象任何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背着装着电脑的大包8点30分准时到。当周苍白着脸拖沓而来的时候,德拉已经接好传真与电话,开了车就出去办事了。当然她并不会为周泡好咖啡的。俩人的以上这些动向就象8月的台风,由大户管理员那里登陆,再途径其他员工到其他房间的大户直至营业大厅某些机灵的散户。每个人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们吃了啥股票。周老板旁边的那个女人怎么怎么了也就是他们对风向的猜不透而做的一种调节罢了。好象风向的难以猜测是这个女人造成,所以德拉进进出出背后延伸着长长的目光。一个星期下来,本营业部海蕴的仓位不断上升,而几次漂亮的拉抬继续吸引更多的人气。有多少人买了海蕴就象深潭里的鱼一样难以测算。
当范德拉放入第二张伍仟万元银行本票的时候,连财务部几位谨慎的职员都决然跟进了海蕴股份。
方可拿来的公司各营业部每周成交量的排行榜上,我们营业部的成交量已经连续三周位居榜首,累计数也开始跃居第三。并有人在传说上层认为我这个新任的经理有点能力。我每天还是听杜普雷,处理着不同的琐事,我不明白我并不为此而自喜,这些来地太快,有点来不及体味。
还是涓,她提议我请两位神秘人物到家吃饭,并准备一些雅致的礼物。有时我觉得她在剧团无事真是浪费,她的某些特质倒很适合到我的领域,会比我做地更好。
时间选在周末,8月的杭州开始有台风的光临,所以气候显得有些海洋性的湿润。那天德拉与周欣然赴约,让我不得佩服涓心思的周到。在外漂泊的人显然是很愿意被邀请来家里做客的。
德拉穿棉质的月牙白旗袍,捧一束百合送与涓,涓利索地打量德拉,象是裁缝的眼。
涓安排了清淡的饭菜,德拉与周非常适用。父母与德拉聊地很投缘,德拉并不是乖巧讨好的一类,只是大方和善地端坐席间,倾听比较多。父亲最近开始亲近佛教,说起因缘往生之类,她听地若有所思,有点走神。母亲连连讲范小姐一看就是有家底人家的孩子,令涓有点黯然。
涓这一夜突然俯身过来说:“人与人就是不同。就象我,这辈子演戏最大的角色就是小青了。”
我无声地微笑,在黑暗中拥紧她。
第二天的清晨五点,我按原先的约定去接德拉看西湖,在车上打电话给原本也去的周,听筒内是含糊的推辞,显然他没有早起的习惯。
事实帮德拉选好公寓后,我并没有再次登门过。杭州夏天的凉意仅在清晨短暂地出现,而德拉住的地方,因为有山与植被就可以把这丝凉意延续。
我在那栋小楼的树阴下犹豫,怕象刚刚吵醒周一样吵醒她。却只见她坐在台阶上,象个赴约的女生。
在孤山,偶尔山路上有吊嗓子的,或是倒走的。山的东麓有一个圆型的亭子,对着湖面田田的荷叶。
德拉加快脚步走进颜色暗淡的亭子,眼神飘散。
天地间的山水与她这样吻合。我走近她的背后,轻唤她:“德拉,大声喊,会有回声。这是回音亭。”
她身子一振,我以为她会放开嗓子。她站在亭子的中央,寂静,只有树枝上松鼠跳动的声音。我感到她心里的声音将要升上天空之际却又如玉珠般坠入深井的暗水里。
她徐徐回过头来,满目泪光。把外界与德拉隔开的玻璃被眼泪打开,德拉从里面走出来。她是琥珀里千年前的树叶,已经复活。
德拉还是没有喊出来,或许是她不喜欢过分地宣泄。
当我与还是一脸恍然的她坐在香格里拉用早餐的时候,她打破一路的无语,定定地望着我,眼睛不眨一下,让我想起顾城的《黑眼睛》。
她随即又低下眼帘,自言自语似的:“怎么会是你。”
我沉默着等待下文。
“那是在我19岁的梦境里,我来到一个与此一模一样的亭子,眼前是雾气弥漫的灰色的湖。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说这句话。我回头,可是空无一人。我那时很奇怪,一个对着湖的亭子,怎么会叫回音亭。这个梦跟了我10年,却在今天成了现实。”
“你从未来过这个地方?”我回忆自己在孤山说那句话的初衷,却已经很模糊。
“是,从未。我一直以为那样的亭子是不存在的。”
“这是个天然造化的回音亭。它一面对湖,三面靠山。”
“谢谢你让我看到10年前的这个梦。“她笑,相逢故人的那种。
“这个现实也等了你10年。”我感慨说那句话的人竟然是我。
虚幻与现实原来是分不清的。分不清哪个是原由。
这是一个让人忘记时间的星期六。我们第一次谈及内心,剥开重重的壳,露出核来。
德拉也说到了她的家庭。
爷爷青年时代就去了落杉机,把德拉的父亲滞留国内。文革中只有德拉的母亲在他身边。父母流离到一个小镇教书。父亲甚至还被迫停课去修河浜岸。德拉的哥哥小时侯极苦。在国内政策对外渐渐松动的时候,爷爷把孙子接去了美国全力培养。而德拉一直陪伴父母,她说:“我们三人很会苦中作乐。我会生煤饼炉子。”
“父母一直简单生活,已不为任何所动。我受他们的影响较深。我哥哥么”她沉吟良久,道:“我与他事实很远,唯一相同是两人都是单身。”她不多提范德南,想来也有怕涉及股票话题的顾虑。
事实这个话题至少在此刻是多么不值一提,在这个浓烈的夏日,面对德拉,有如怀揣着千年古玉,身心涤荡。
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我时刻沉浸在德拉走出玻璃盒子的那一刻。我很想知道,在她回头的时候,是否担心会与梦中一样,身后只是空白。
三
从德拉与周入驻后,营业部里这些慵懒苍白的鱼兴奋地几乎窒息。
范德拉与我总是在局外。我们开始用e-**交流,我展读她用讥诮的玩笑、点睛的笔墨写的一些闪念或是回忆,如观赏花朵婷婷舒展。我们的表象一如既往,心却离这纷繁的一切越来越远。
9月开始了,天空高远。
现实是恒,永远无法背离,惯性又使我们自如地按轨迹行事。海蕴股份的走势以及隐约的暗示,使每个想赚钱的人都变成侦探珍惜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海蕴开始做平台,一整天没有多少成交量,几次欲破未破时尾盘突拉大阳,次日又回复原位,这仅起着将5日均线拉起的作用。我不知道这是庄家的黔驴技穷还是缺少资金,但愿这样的情景不会长久。
在范德拉他们的一亿资金入场之后,经过了一段时间海蕴要炒的消息才真正大范围蔓延。而这时的海蕴已经在高位,正是这样,却还有不同人等在跟进。对于海蕴出现平台,有些人开始不耐烦,焦灼的气氛不亚于夏日的骄阳。在拉抬过程的较前波段吃进的有点自得,但还是灰心,纷纷说看来周老板他们顶不住了。
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在幻想地等待,人们的心情伴着海蕴的平台走势盘亘了到了10月,范德拉再也没有本票入帐成了大多人丧失信心的根本原因。
我没有问她这个局面说明什么,她的不动声色让我心定。
蕊回国后不久开了一个酒吧,她的个性与西洋女子无异,所以倒是找对了合适的位子。
我在酒吧深处的灯影里坐着,看着移动的各色人等。蕊过来陪我,说我一点没有改变,象个什么都无所谓的公子哥。
我看到周,搂着一个粗壮的女人。灯光下周的脸有些阴郁,那双眼睛是长而眼尾略翘的,象狐狸的眼。在此地见到他,觉得他内心满是疮孔的感觉。显然对那样的女人毫不在乎,所以更显无助而寂寥。海蕴那样的盘面,他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呢?
蕊见我看他,说这个人常留连夜店的,身边都是伧俗的女人。
这是很多寻常的夜晚中的一个,德拉在做什么,是否如她信中所讲在听女声歌剧或在电脑前给朋友发信。酒吧很喧闹,烟雾在泛滥,我不敢去想象那个清净的公寓,以及有漆黑的发与眼睛的德拉。
我起身与蕊告别,蕊要我答应常去看他。我应允,而内心却已经游离出这个人影鬼魅的地方。
我坐在车上发呆的时候,看到方可,他低头在点烟,黑衣。与我平时见到有些不同,火光一闪,映出他亮亮的眼神。黑夜,把人突现出来,象烟花绽放。我目送他走进蕊的酒吧,把车子不由自主开向玉泉。
我望着德拉的房间,厚的窗帘已经拉上,房内的灯光柔和地晕染开来。我象个滑稽的学生,拣了一块小石子向那个温暖的窗户仍去。
她的脸如栀子花般出现在暗夜的窗后。见到路灯下的我并不惊奇,笑我的傻样子。
我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被领进德拉的房间。她梳了松松的麻花辫。问我怎么了。
我说肚子饿了,她奇怪地看我一眼,“给你下雪菜肉丝面好吗?”她第一次用沪语与我讲话,那么好听。
她的家用亚麻的米色窗帘,我笑她租个房子还这样的郑重其事。她回应,你才有趣,到这里来让我做东西与你吃。
我赞扬她的手艺,她莞尔。
看着德拉的背影,批着毛衣,穿棉衬衫与仔裤,瘦的肩胛让人想伸手抚摸。小屋添置了小冰箱与音响,凌乱地生机勃勃。
我说出我对周及海蕴的担心,她看我一眼,笑说她很少谈公事的。我说我刚才见到周的情形,德拉还是微笑。
她开启音乐,是昆曲《游园惊梦》。说是隔壁的韩国学生送给她的,那人在京昆剧团拜了老师学艺。她听了果然受用。
“我看她甩水袖的样子,很美。”德拉做了一个手势,在回忆是否到位。动作有点古怪,那种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状态。
我建议她也去学,因为她的身型与气质都合适。
德拉就这样避开了周与海蕴股份,使我安然下来。我从蕊的酒吧出来之后,一直被那里的气息所困扰。是暗夜的沼泽地里腐败的枝藤在你脸旁擦过的气息。德拉使我逃遁出来,让我相信明净的生活还是在等我,超乎友谊与爱情的交流同时也在等我。
我被这个走出玻璃盒的仙德瑞拉牵引,这是股不让人察觉的强大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里,由于海蕴的盘亘,时间过得分外漫长。德拉一如既往,读不出晴雨。而周的脸越发苍白,会是怎样的结果,很难预料。
10月的湖边举行烟花大会。我邀德拉他们同往。那天下起极大的雨。
周与她坐在大伞下,大朵的烟花铺撒下来,二人都木然地看着,如剪影一般。周点烟的频率与烟花一样忽起即灭。
雨中的烟花在暗夜里象水彩般流离开来,涓坐在我的身边,却看着德拉。
他们都在想什么?即使是自己,我也难以揣测。那是无尽的黑洞,自我就在尽头。可无法触及。
散场后大雨及人群使我们分散了。看见远处的德拉穿白色衣衫及细根的翻绒黑鞋,在雨水里显得有点奢侈。身边没有周的身影。我与涓呆在车里等待人群散去没有前行,而那个身影却越来越模糊。
海蕴接下来的表现让人想起烟花的归于沉寂。营业部已经开始流传别的股票消息。除了一些不耐烦的投资者在偶尔几天的尾盘拉阳时抛售了一些之外,大多的人都因辗转得到周的仓位没有动的消息而静观其变。
这一切再滞留不前也阻碍不了冗长的时光进入阴冷的冬季。
周越来越象个度假者,我时而去探望,他在满屋的阳光里感激地笑。这样的景象,使他显得象在晒太阳的遗少。德拉还是那样的忙碌。偶尔在大厅遇到,我打趣她是我的财神。继他们入场之后,又有几个规模不等的机构入驻。她恬然微笑,如冬季淡淡的薄阳。
这一天,空调的暖风也不能避免窗外晦涩低沉的天空给人带来的阴郁。方可敲门进来,我回复德拉的信也只能嘎然而止。
“余总,范德拉要将所有的股票撤消指定交易,她要移走仓位。”方可的分寸乱了。
我也很意外,但觉得至少他们开始动作了。阻止他们转出股票也不合情理,我与方可讲:“就办吧,我们配合。我会找范德拉谈,下次可以再做的。”虽然我很惋惜,但我信德拉,她的举措一定有她的理由。
方可还是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用眼神示意他说出来。我认为他是为怕失去这个客户而这样焦灼。我相信SAM的话,不能强留客户。而且转移股票也是机构的经常行为。或许为出货而准备,也可能怕仓位太大避免触及某些雷区。
方可终于说出了更让人担心的事实。在营业部做一级市场的几家民营企业通过方可与周频繁接触后,视周为制造神话的人物。他们与周签署了关于与周合作分成的备忘录后,纷纷都已经在高位吃进了海蕴股份。这些人已具有相当资本,但涉足证券投资领域尚浅,是容易相信神话的人。而对于这些跟庄的人来讲,最好的保障就是范德拉资金帐户内所有未出货的股票。
我想起在蕊的酒吧外见到的方可,他那时该去见周的。
我觉得质问方可已经没有必要。涓的提醒显然很先知,我对他过于放手。
“范把股票移走,这些人都会出货。接近年终,很多人的银行贷款也都到期。”方可看我,似看着一池寒水。
“那又怎样呢?方可,这事已无可挽回。”股市就是这样,使清醒聪明的人头脑发昏。
“可是,我给周透支了500万。”这句颤抖的话使我震惊。我怒了。
“方可,你出格了。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从头告诉我。”我让他坐下。
方可说了以下内容:周向方可描绘了海蕴的前景并要求介绍一些有资金的机构与其合作。而那些民营机构正是趋之若骛。之后周提出以范德拉所开帐户下的股票做抵押,重新开了一个户头。吃的全部是海蕴。方可没有否认周应允给他的个人利益。
我问及范德拉对此事的了解程度,方可说德拉不知道。
德拉竟与我一样在被欺骗?我有无尽的愤怒。
“方可,我想揍你!”透支本来就是营业部的雷区。我未料想这个青果似的方可有这样大的胆子。
“你还要前途吗?先出去!”我挥手。
立即招来财务与机房,截断了方可所有的权限。处理他的问题是日后的事。可我如何面对这突来的现状呢?
我拨通德拉的电话,约她出去谈。
四
一路无言把车子开到玉皇山下。
德拉的橘红大衣,是我这一天第一次感受到的暖意。
“怎么了,因为转股票吗?铁青着脸。”德拉摇落了一点窗户,阵阵的阴冷渗透到车内。
“德拉,周是个混蛋你知道吗?”我好笑方可与那些大户的幼稚,周算什么?他们都以为周是拿着那张百万英镑大钞票的人。一切表象让他们如此深信不疑。而我身旁的德拉清楚真相,却无声息。
“我不知道,怎么了他。”德拉有点疑惑地看我。
我说了事情的始末。
她沉默许久,言及当时就发觉周的人品不地道,现在果然如此,说会向公司汇报此事。
“德拉,留伍佰万的市值好吗?营业部给你们另外一个帐户透支了这个数字。”我请求。
“当时公司给予的授权书中明确周只有X帐户的股票操作权限,而开设帐户及资金、股票的转移的权限规定是我。公司不会承认这个帐户,所以你们给周做了个老鼠仓。余沛,这是你们与周的事。我帮不了你。”她缓缓道来,如湖心流动的波纹。
“你知道周这样的为人为何姑息养奸。”我的心因此而皱开来,隐隐地痛。我希望德拉有被蒙在鼓里的愤慨而为之扼腕,但她平时让人喜爱的淡漠与沉静在此刻是冰山前的雾霭让我迷茫。
“因为需要,我是个听从安排的人。我并不知道全局,余沛。”
“德拉,海蕴是有戏的,这我知道。方可为了私利帮了周,我也知道来要你帮忙很唐突。”德拉听到方可这个名字时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余沛,你更是姑息养奸啊。再说,你也看到,海蕴的所谓题材也是虚实不定。我们的许多合作者都已经退出,年终公司也没有资金再耗下去。我不知道它有没有戏,只知道现在是关键的时刻。你知道,余沛”她轻唤我后道:
“当一件事做到这个程度,它的进展进入轨道,已经有它自己的生命和意志,你我都无法扭转。”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德拉?”
“告诉那些跟进的人实情及把周的老鼠仓平掉。你做的只能是这些。然后安心地过节。或去海南度假把一切忘记掉。”她说地很简洁,却是要点。让我渐渐平静。
“德拉,我为你担心,你们的股票会怎样?”
她耸耸肩,“你知道我对此不在行,相信公司会应付过去。”
“德拉你要走了?”我希望她说不。我并不是在意那些成交量,尽管这有违我的初衷。可此刻我与德拉所维系的不仅仅是这些。
她笑了,“哪里会那么快!要了结这么多的仓位没那么快的。我喜欢这个城市,我都不想走了。”这时的她又如女学生那样地简单,让人愉悦。
“德拉,即使你在营业部销了户,那个套间还为你保留。”
“怕是赶我都来不及,券商都是势利眼。”她揶揄我,想令我轻松。
德拉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她内在的张力,如氤氲的雾气般撩人。
接下来的过程也就是一出闹剧的落幕。我体会到身处事外的豁然。当德拉把这个仓位移走的当天,消息散开,营业部抛出海蕴的单证象雪花般纠结。我看到海蕴盘面的微妙,这些浮筹被震出,因为大户的年终情结,很多看好后市的散户大部分也跟着这股人潮把股票派发。
周消失了,那些民营机构明白这是场海市蜃楼后顾不得舔舐伤口就来找周理论。他们对周象空气般的消失目瞪口呆,如梦境中突然被人从飘忽的小舟里拉下深水即将窒息。
500万透支户头抛售海蕴后缩水了15%。方可自动补进余款,并交来辞职报告。我不知道他哪里弄来的钱和勇气,因为这个出身微寒的人对这份工作的在意程度是很多人不能想象的。他比其他人聪敏,比别人卖力很多倍。我没有上报公司这件事也没有答复他什么。我曾问他为何会这样做。他回答:“利欲熏心。”
短短的几天,方可已直视这些事。他很平静似乎是准备好了这样的结果。我想找机会与其深谈一次,给双方下决心的机会。毕竟他的工作业绩如此出色,我甚至暗自下决心承担某些责任。
德拉说周事实已回深圳去了。在证券市场有很多象周这样的人,良莠不齐。急功近利四处漂泊,他们的信誓旦旦让人忘记他们讳莫如深的往事。他们的身家可能不菲,也可能明日就一落千丈。这些混迹于富人与券商之间的人,带着让人不相信的面目,要人相信他就很不易。所以做事的心机都更甚一筹。当然成为这些人的首要条件是有过辉煌的战绩、自己有一定的资金实力。他们明目张胆地爱钱,为市场而活。他们深谙海流,知道该如何游近资金这块富饶的油田。他们让人看不清面目与思想。极致的快乐与沮丧都属于他们。
太多的借口让人有机会抓住飘渺的快乐。蕊来电邀我圣诞去她的酒吧。这个婉约的城市也开始流行过这样的节日。这是商家制造绚烂的美好机遇。
我极想邀德拉同往,又觉得唐突。
那夜我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SAM正好在杭州。与其用餐后,我想到了蕊的这个邀请。
酒吧里所有的人已经挥汗如雨。很多人露出酡红的醉脸。
蕊拥抱我,我笑言她赚钱有术。她回头指舞台演奏爵士乐的几个不同国籍的年轻人,说其不专业,但成本低,收益好。
我惊叹学美术的她说出如此原生质的话来。学生时代一起坐火车去敦煌以后,心里一直就记得蕊长发拂面的样子。
我与SAM在角落坐下,因为嘈杂,我们只是喝酒看人。
接近12点想给德拉打个电话。这几天她偶尔来营业部照面,又迅速地离开。那个深蓝色的套间寂寥无比。
我借故走出空气发酵的酒吧,只有外面这清冷的空气让我得以喘息。夜空漆黑地发蓝,象是凝重的冬日海水。我开始拨打德拉的电话,总是不通。
回入酒吧,热浪袭来。
SAM盯住入口处缓缓走向吧台的一个女子。我正要笑其走神,发觉那正是我要找的人。
德拉的长发应和节日氛围,挑染了柔和的色彩,松松地披散在肩上,身穿黑色开司米连衣裙。她原来也可以如此冶丽。她的到来吸引了一部分眼光跟着她,直到她安静地坐下后,垂下眼帘。精致的德拉,涂了泛着珍珠色的眼影,坐姿优雅。
有个熟悉的身影走向她,并直接坐近德拉身边,是方可。德拉仰脸微笑,没有丝毫的拒意。这显然是两个熟识的人之间的约会。SAM已经注意到我的异样。
德拉从背包拿出一个漂亮的烟盒。取出细白的香烟点燃,我一直为之仰望的德拉在这个酒吧里是如此地物质。她不是那种泡在酒吧贪婪地吸取浮华的女人,是在自如地散发华丽,这种华丽让我心痛。
吧台的灯光使她周身笼罩在光影之下,她与我近在咫尺,可陌生地让我恐惧。是否与她在一起的过往全是虚幻,这才是真的她?她很寂寞吗?怎会与方可在一起。方可与周的勾结她不是不知道。
方可轻扶着德拉的手臂,我站起,被SAM拉住。
我告知所发生的一切后,SAM道:“你被她迷住了,与很多人一样。”
“你呢?”我问他。
“我很实际。这样的女人让人琢磨不透,太费脑。”
“我以为这并不是爱情,我对她迷恋的不是表象。”
“不要把自己搞地这么形而上,你就是爱了。”
“我对她没有任何现实的奢望,真的。”我直视着那两个漂亮的背影。
紧接又喝了很多杯,我开始摇SAM的手。却又抓不住似的。
我高声朝德拉的方向叫她的名字,她的身影近了。我看不请她的表情。我对紧跟而来的方可挥起一拳,感到击中了他的眼镜。我被SAM拖拉,蕊的声音尖锐起来。我目眩,口中喊着德拉,却已经无力去感受任何影象。
我被安置在SAM 在酒店的房间里,事实我被SAM甩到床上时脑子已经清醒。蕊在一旁,我骂她你那是什么破酒吧,肮脏透顶。我拉住蕊说我再也不要去,总让我遇上破事。蕊抚我的头,连说好的好的。尽管在日后我几乎天天流连在那里。
SAM与蕊见我闭上眼睛,就坐在一旁谈天。
SAM问蕊德拉与方可是否常常出现。
蕊说虽不知姓名,但一对璧人自然难忘。
“余沛到底是学考古与鉴赏的人,证券市场于他来讲太遥远。这几年他一直游离局外,不是好事。”SAM说。
“他是彻底不现实。我回国前以为他该归于理性的人群了。显然不是。”
“涓为他太费心。调出考古研究所、提升、让我为他介绍客户都用了很多力。”
我象个任性的孩子因犯错而由他们评判审视,他们这时的眼光一定温存而怜悯。比怒目冷对要伤人得多。我知道涓用父亲的名义走了很多捷径。我一概接受她的计划。当时离开死气沉沉的研究所不算是坏主意。至于让SAM为我拉点业务我也能信,那是涓的风格。而现在,我显然是他们眼里最失败的人等。
这些人离我很远已是定势。原本以为德拉是安静而无求的,我也错了。
我沉沉地睡去,隐约听到SAM与涓的通话声。
五
我醒来的时候,涓坐在我的床前。薄薄的阳光把她的脸染成淡金色,无比温暖。我抱住她,那是我最真实的依靠。
“余沛,你不该再这样了。”涓流泪。
她端起我的脸,仔细端详。“我累了,我所用的心太多,却不在自己身上。你所有的现实世界都是我在为你打点,自己却没有正经的事业,真的,余沛,我很失败。”
她一直说下去“我知道你很高贵,可平庸的心也愿意体会高贵的。你有这样远离世俗的条件,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当时嫁与你,是喜欢你的公子相。而这些年我一直在为你付出,直到麻木。今天我赶来,想告诉你,剧团要解散了。正好有个机会,香港的某个民间越剧社需要给有钱阔太授课的老师。我与团里的毕芳都被邀请了。”涓看牢我,我看不懂她需要我回答什么。
我说好啊,这是好机会。涓冷笑:“我就知道你的回答势必如此。你关心过我吗?我的不悦我的困境你从未问及。从现在起,你得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一切,我要走了。”
我木然微笑,我一直听命于她的安排以为她会感觉幸福,我以为她活地安然舒适。她笑意涟涟的背后有这么大的委屈,我一无所知。她面目清醒后不再造作,她可以真正去演戏了。而不会台上台下不分。我想这是她蜕变后的升华。于一个演员来讲,过去她过于执着于外围的周旋。不知涓怎样看待这丝复杂的笑意。刚才的她,象窦娥乞求上天六月飞雪般在申冤。
涓吻我的额头,以示原谅我的麻木与不争。这个即将终结的一年,落幕之前所有的布景都被撕毁,灯光变冷,象刀锋拂过。至此以后我了解了那些被称之为颓废、放任的人的感受。我一直以为我的方式涓可以接受,但她与我一样,都没有真正得到对方的抚及。今晨涓的宣泄,于我与她是好事。
这次谈话之后,涓开始办理赴港手续。她取下自己的所有照片,墙上留下相框的黑影。
到全家去机场送机的日子,一家相拥告别。看着她决然此行的表情,我的心开始挂上寒冰。她拉住女儿与我。关照各种日常起居的细节。然后如要攫取魂魄般盯牢我。
我拉她到大厅一角,问怎么了。
她的泪一早晨未停,晕开了妆容也全然不顾。“沛,我知道你的心被德拉拿走了。你得去要回来。”
我默然,妻如此了然,她洞察一切。
“沛,我还是爱你,却要离开,因为我不是她的对手。”她掩面。我扶着她的肩。直到入口处。
涓走了,留下我在冬日里无味地过活。包括我不愿意想起的德拉。酒吧那夜之后她从未出现,也无人向我提及。这些过往象遗迹,如同我当年在某个村庄破土的墓葬里抚摩的玉牌饰件。
方可在我的办公室出现时,已经春节后的工作日了。那时SAM打来电话,告知范家很多在上海的仓位出现平仓盘,我如同在听陌生的话题,无任何去猜测背后隐情的兴趣。尽管我依然干净整洁的样子,却已如一粒灰尘,随时可以让风吹走。命运象是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令我混沌。
方可的脸光洁如昨,目光凝重。他说他到公司办理调动手续,并交予公司一份关于透支事件的报告,说明了是非曲直。顺便来营业部看望我并道别。
我不愿意这样的结局。我一直不去探究德拉和方可在一起的原由,我已经下意识地感到今天方可要向我述说。
“当时周自称是范家首席炒盘手,在各地放了无数老鼠仓要日后分成。从范德拉转移股票到现在各地扬言要平仓,都是为迫周抛出海蕴,他的心太黑,在每一处仓位都要抽头。当时范德拉对此很焦灼。我抓住了时机,向其提交应采取的措施及今后海蕴的操作构想。她极感兴趣,并向范德南推荐。多次的见面后,范总力邀我到他的公司担任证券部经理一职。所以我现在正式调往范的公司。”方可是公司的注册分析师,在本市的业内也小有名气,这一袭话让我感到他已经实现飞跃。
周当时被请君入瓮是因为贪欲使然。我佩服方可与范德拉的不动声色。
“之所以会瞒住你这些,因为余沛你没有这方面应对的能力与兴趣。我一直赞赏你的为人,但事实这个营业部的所有日常处理都是我在对付,你的心没有在这行。”
我点头认可。
“是我阻止范德拉将此事告诉你。所有计划都由我设计。我主动找到周,他以为遇到同类,自然欣然去做。”方可与我共事的这几年,一直淡然笃定的样子。他告诉我因为利欲熏心与周勾结的时候演绎的如此真实,在我听说这些以前一直深信不疑。他是一直在准备冲刺的羚羊,一切安然为迎接日后的义无返顾。
我问他今天说出原由的目的。
“因为周已经穷途末路,很多人现在恨不得杀了他。所以对完成的步骤就无所谓保密了,况且是你,你是再好不过的人。”方可镜片后眼光闪亮。
我很想对方可说周也恨不得杀了你。我想象那个最受益的范德南,看来海蕴的大戏真的要开场了。
“我还想说的是,我是喜欢德拉。甚至下意识是为她而进入范氏的公司。范德拉也承认我是个不俗的人,并且于工作来说,是她理性的战友。那夜在酒吧她还是拒绝了我,当时我想或许是因为我不是名门望族的关系。”方可有可贵的坦率。
“我也一直明白,范德拉要利用我才会与我约会。但我真的心甘情愿。”方可笑言:“不过我不容易为这些事所干扰。在陆家嘴的高层办公楼看到的风景与杭州到底不一样的。”
“德拉那天也告诉我,她一直等的人已经遇到。我猜测是你。不然你不会有那样的举动。那晚德拉一言不发回上海,一直没再来杭州。”方可起身,我们握手并拥抱。
“保重,余沛。你该振作。”他大步走出。
方可也走了,所有的当事人都消失了,让人怀疑事件的真实性。我如此的一无是处,没有方可缜密的思维,没有SAM老练的世故。还时时维护自尊,我辜负涓,没有善待德拉,让蕊庆幸没有跟我,对女儿也不闻不问。我偏离了自己的本意,成为人人怜悯之人。
为何德拉等到的人是我,我不配享用这份诗情。
我开始在蕊的酒吧待到打佯。我看上去比周还千疮百孔。我无意去见任何的朋友甚至亲人。我开始喜欢在酒吧里做风景,蕊黯然神伤,甚至与涓通电话想对策。
涓打电话到酒吧,我喝醉狂笑她却很镇定。但当我问她的身体可好,她哭。她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问候,但怎么会在喝醉的时候。她苦笑说她要下决心离开我。我还是笑,把话筒仍给蕊。
我想念德拉,但我无心找她。甚至不愿打开油箱去查看是否有她的消息。我时常会去她呆过的套间,那里依然明窗净几,桌上有一瓶CK香水,象在等待德拉来开启。
我偶然地遇到考古研究所的老郑或许是无形之手的安排。
一个阴雨天,我送女儿去幼儿园。女儿透过车窗叫一个坐在父亲自行车上的男孩。我看到推车人是老郑。老郑的儿子与女儿是同学令人吃惊。老郑已经43岁,一直是考古队的领队。
我们那天在湖畔居坐了一个上午,老郑听我讲证券领域的陌生话题,没有被惊动或打扰。但他说他要是在那里会发疯的。
我告诉他我即将也要发疯。他沉吟后说:“某乡的一个村有良渚文化末期的墓群被破土,下个月我带队去。你一直是好手,回来一起干吧。”他还是眼神清澈,不改当年。
我知道这不是玩笑。而这样的决定也不能轻易就下。可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向公司领导提交了留职停薪的报告。要回研究所已不那么简单。我也愿意更自由一些。
所以一切就这样发生了。我得到同意并移交了工作。营业大厅冰冷的大理石光可鉴人,营业部员工都用狐疑的眼光目送我,我的离去显得唐突而不可思议。
在详尽的准备之后,我们一行来到了遗址所在地。3月的乡间有点点的绿色开始晕染。这次挖掘面积有近2000平方米,面对这沉睡了4000年的一切,我却出奇的平静。我们在农家住下。我白天一直在幕址里工作,黄昏与老郑徜徉田埂,庄稼与草这时候舒展身体,在金色的天幕下散发太阳的香味。我与老农的作息无二,黑夜无声无息来临时,我因白天的劳累而不再辗转不眠。
我们先在小墓展开,每天都有进展,发掘出的石器、陶器与玉璧,都是良渚文化的权威代表。老郑说接下来进入南列的39号墓内有更宝贵的东西。工作的进度因小心翼翼而放慢。转眼到了六月,阳光已经异常猛烈。我已是一个有黝黑肤色的结实男子,若把棒球帽与麻质衣衫换成土布短褂,我已与一个乡间汉子无异。
期间涓、SAM、蕊都来电话。SAM说我是个疯子,涓与蕊都说自己在被人追求,我均给他们快乐的大笑以回应。SAM说海蕴连续拉了10个涨停板,方可已在沪上站稳了脚跟。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对今后的打算,我说反正我不会回股市那个鸟地方。我想起周,想必已在困顿之中。
这一天,全队异常兴奋。那个华贵的39号墓出土了一个兽纹玉饰,我们在六月的晴朗天空下相互击掌。老郑的墨镜反光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回头看去,德拉!
她站在现场的围障外,不施粉黛,用麦色的草帽朝我招手。
六
她隔着围障笑我象牙膏壳上的黑人。我向她龇牙。走近德拉,不禁落泪。
我们在4000年前的墓地旁重逢,千年的精灵在初夏的黄昏惊讶地望着这对现代的男女接吻。德拉的麻花辫松了开来,黑发真切地触及我的脸。
晚饭后我们挽手坐在陋室里无言。德拉打开我放在桌上的手提电脑。
黄昏的小屋已经昏暗,液晶显示屏透过德拉眼中清澈的黑色闪光。我按她的示意打开邮箱。我一直不敢开启的邮箱内已经塞满德拉的信件。
我们一封封地展读,从那夜酒吧的相遇后她一直在给我写信。乡间的寂静漫漫弥漫整个屋子,远处农舍的灯光渐渐亮起。我们在黑暗中忘记时间,急迫地互相感知不在一起时的所有情绪与思念。德拉昨天发的信这样写到:
沛:
我无法在工作中停止想念你。尽管我知道你不会看这些信,它已是我的日记。
我愿意这样磊落地在虚拟里与你交流,把自己展开,不管世事的无常与可怖。
这是温暖的旅程,对我来讲。
我一直相信天使存在,他洞察一切。
很多时候,在世事中,在一圈人中,我觉得我的努力徒劳无意,我无法做到与其融洽,或许有妥帖的表象,却不愉悦。
我准备离开我的生活来看你,因为你没有理由的出现,让我无法自拔。
刚看完米兰.昆德拉的《认》,书中有一段话:从他看见她的那一刻到他重新认出她是他所爱的人,他要走一段路。
你是否在走这段路?我希望已经走完,我想这是我该出现的时刻。
德拉
片言只语,让我感动。
在这个千年遗址,她是从天而降的天使,散发玫瑰般飞扬的芬芳。今天我走到了路的尽头,象开启了另一个房间的灯,原来的就暗了。
我牵她的手走向田野,她舒展手臂呼吸着六月末青草的气息。如从雷诺阿的画中走出来一般。
山脚有一处池塘,如眉的月若隐若现。,因而看不到它的深处,有三、五只萤火虫把我们的视线延伸。它们往幽暗处飞去,那里无边无际。
“萤火虫象人的灵魂。”德拉说着拉住我的手,我抚她的头,我们依偎在慢慢沉寂的旷野不能自己。那些萤火虫忽明忽暗象在召唤我们走向无尽的彼岸。
村庄的清晨比城市来得要早。我醒来后怀里的德拉仰着头颅与我相视一笑。她抚弄着我胸前的玉饰。那是个抽象的福字,明代的。我摘了下来,为德拉戴上。她的眼睛在问我为什么?我亲吻她花瓣似的唇,告诉她好玉会为她带来好运。
德拉住了下来,考古队的人都喜欢她。因为工作已进入尾声,老郑也允许德拉到现场参加我们的工作。我笑她是扫土的小丫头。她并不理会,缠着老郑问这问那,如即将毕业的实习生。
德拉来了一个星期,没有提及工作及对今后的想法。我与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因为如此弥足珍贵的重逢已将任何纷扰抛之脑后。这天一早我接到SAM的电话时才意识到外界已为她的失踪炸锅。当时德拉找了蕊,寻踪而来。我想她没有通知任何人。
我怪她这样不周到,她顽皮地微笑。转而就去通电话。德拉被告知必须赶回公司。我拉她上了吉普车,向镇上开去。
初夏的乡间公路弥漫湿润的气息。德拉一直无言。我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汽车,将她揽入怀中。我们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
德拉正色言到:“我这次回去会办理好离开公司的一切手续。”
“这样是否合适呢?你家人接受与否。”我坦言。
“我可以做教师或其他工作,我想留在你身边,这是唯一的理由。”
“我如此失败,德拉!”
“或许我身边有太多没有真性情的成功男人,所以你才珍贵。当时我一直怀疑你的真正企图,可是你让我信服。”
我与德拉没有这样严肃地对过话。或许我们在人眼里是衣食无忧一群中的两个,如若没有那样的前提,我们是否可以如此任性而为呢?
我甚至不想放走她,一刻也不愿意。这是我今生最隆重的爱情。
我们相约7月16日在玉泉的公寓见面。那时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我甚至可以与德拉去度一个长长的假期。
小镇有长途汽车去上海。德拉在窗口与我道别。我怔怔地看她,象个莽撞的青年。大巴扬长而去。我发动吉普车飞速行驶。这个星期的一切细节象电影的闪回在车窗外掠过。我无法使自己安静,我的身体,我周遭的一切都留下德拉的影子。我难以想象分开将近半个月的时光该如何度过。
我们每天通话直到听筒灼伤脸庞一般的发烫。德拉的决定没有象我的一样被轻易接受。她需等待哥哥的漫长思考。而公司的事不能停顿,她在夜晚的声音充满疲惫。我都不忍心让她多说话。她却忙里偷闲联系了杭州一家人才专修学院,对方看到传真资料后已经满意地要她随时去工作。我的德拉让我充满憧憬。她虽然时常让人感到简慢,却又会无比熨贴地让你陶醉。
这次的挖掘工作收获很大,因为进入最后阶段,我与老郑他们开始加快速度。烈日下大汗淋漓,黄昏在农家用井水冲刷身体。想到去年的此刻我还是那个华丽鱼缸里懒散的鱼,而现在却在这片4000年前的墓址上轻抚沉默的文明。我的生命在德拉出现的那刻起开始突变。她于现实中找到梦境,我在现实中走入梦境。
SAM象是我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时而来电,不外乎圈内的起起落落,似乎提到周又出现在上海。SAM 说余沛这样的疯子比任何人都幸福,出色女子常伴左右。我莞尔不与计较。因为德拉告知一切已经了断,她来杭的日期不改。我的快乐不会被SAM的热讽言语赶走。
全队人在离开墓址之前一起喝得酩酊大醉。老郑索性就在我的床上打着呼噜直至天明。因为喝的太多,我竟然在拨通德拉的电话前就已经睡着。第二天我们回杭州,也是与德拉相约的日子。
回到杭州,老郑临下车与我讲,雷峰塔重建之前对底下宝藏的挖掘工作马上就要开始,这是次更具意义的开挖。我笑说可能会没有时间,老郑垂我一拳,握手言别。
我把车开到玉泉,用德拉临走交给我的钥匙开启了公寓的房门。因为旅途的疲惫或是这个小屋使人放松的缘故,我在那张藏青色的布沙发上睡去。黄昏来临的时候醒来,听到屋外拖沓的脚步及年轻的喧闹声。到窗户那里张望,是一群走向餐厅的外籍女孩,仿佛看到平日的德拉也在她们中间,走地轻盈。
我发觉手机没电。担心德联系不上。赶紧用公寓电话拨打她的电话,却没有应答。黄昏让人想起神色黯然的老人,冷冷地看你。
我想象她在匆匆赶路的样子,点起香烟,在一屋子金色的夕阳下等候她的到来。
天色如鹅绒幕布般深沉了,我再也坐不住。无数次地拨打电话,没有回应。我拨通SAM的电话,他诧异我如初恋般的大惊小怪。他答应马上去找人的时候,我已经行驶在去上海的高速公路上了。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上海,SAM 也终于来电。我说我在上海而且就在他的楼下,他下楼迎我,却眼光闪烁不与我正视。我发疯般揪住SAM,引来路人侧目。
SAM要我镇定,把我拉上他的车后,他说德拉还在医院抢救之中。去医院的路上,他说他到范家后才知道德拉昨晚就出事了。她最后一个从公司下班,而一直在向范氏公司要炒盘费的周不让其走出办公楼,二人争执。乘德拉接听手机分神时周与同来的帮手想绑票德拉以威胁范德南。德拉自然不从,与其反抗。但被其推倒于大理石地面,头部撞在茶几一角。穷途末路的周彻底崩溃,在被赶到的保安送往警署的路上自杀了。我窒息的听着这些惨境,泪无法克制。德拉接的就是我的电话,那是这个事故的导线,被周所点燃。
隔离室内的德拉浑身插满导管。高大沉默的范德南与其父母如石雕般站在玻璃门外观望。当我与SAM正要问询时,隔离室内警报响起,一片紧急状态,医生开始做最后的努力。我眼睁睁看那美丽的身躯被上天拿走了最后一丝生机,身旁的两个老人突然倒下,里外一片混乱。我仿佛又听到德拉在我耳边说歌剧:“女声一响起,仿佛天使降临。”我感受到她的气息掠过我的周身,然后向我招手远去。
德拉的墓地最后由她慈祥的双亲做出决定被安置在杭州。老人说我儿要来杭州,了她的心愿吧。二老如菩萨般,他们让范德南带来德拉的一些遗物以慰我心。包括那块她戴了之后就带给她厄运的玉饰。我掩面而泣,范德南湿了眼眶,与我说保重后匆匆而去。
我至那日起未进米粒,SAM也落泪,摇着我没有知觉的身体,说,疯子你好苦啊。
我每天捧着玫瑰去她的墓地,对牢她的相,看她漆黑的眼。我与德拉还是在一起,她永逝了,我的愿望与倾其所生的爱也与她一起安放。德拉躺在那块绿地里入睡,对着湖。我趴在汉白玉的碑上,轻唤她的名:“德拉,你可以安静地看草长草落了。”
老郑为使我能做回正常人把我招回考古队在雷峰塔的现场。
到正式开挖的那天,我们已象矿工一样满目黝黑。
一个生灵竟然出现在都是过往的遗迹之上。我们在这个建于吴越的宝塔之下取出密闭的宝盒,刚一开启,就有一只浑身有着淡淡的莹绿的昆虫,微颤着纱罗质般的翅膀小心翼翼地飞了出来。我抓住了这个无名的东西,它一直在这里与钱王王妃奉藏的佛螺髻发相伴吗?它小巧纤细,我展开掌心,它倏地就飞走了。它在我掌上停顿的那一刻,我似乎看见那是德拉的灵魂。它从看尽流转世事的雷锋塔下空灵出世,飞去那块无声息的绿地与长眠的主人团聚。
松涛声声,仰天望去,我的心无比宁静,一切尘虑仿佛都被洗涤一尽。
我在德拉的小屋为她整理物品。屋内尘土飞扬。
她的身影象是蓝色的云彩在屋内来回飘闪。
我抱起打好包的纸箱子,拉上亚麻窗帘,关上了门。
我有了一个长长的假期可以开着吉普车去很远的地方。
收音机里的方可在知名的经济栏目里做嘉宾… …换频道,新闻在报道范德南西部投资的进展……最后我换了CD,是德拉的《游园惊梦》。
我微笑,把车驶向公路,沿着内心要去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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